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的并不像一个人。

刺眼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他的身前身后，大地感受到了温暖，而他，只感到芒刺在背。

他曾以为，在这个世界里能一直如鱼得水，而最终却发现，自己只是生活在水缸里，或是一口井里，被命运玩弄罢了。阳光始终让他的过往暴露在白日里，恰似在伤口上撒盐，不能愈合——与朋友合资创业，正值欣欣向荣之际，那位“朋友”却卷走了钱财，留下满地债务，飘然而去。在还债与被追债之间徘徊着，他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，却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。

他正在去朋友家的路上。前两天，一位久未联系的故友约他今日一叙，说是听说了他的不顺，想要提供一些帮助。

他停下了脚步——面前的一栋屋子，正是那位故友的居所。院子里几丛竹子、一潭清水，看上去甚是清雅。朋友笑着引他走进客厅——木桌，木椅，屏风，墙角甚至还有一炉飘散着青烟的熏香。他暗叹，也不由为自己感到些许悲哀。

叙了前因后果之后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，低下头看着地板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故人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，取出一支烟:“来一根吗？”说着，自己便点上了一支，并将另一支递给他。这烟草的颜色似乎比其他的深一点？他想着，借了朋友的打火机点燃，深深地抽了一口。

浓重的白色烟雾弥撒出来，与朋友的那一团揉在了一起，散发出阵阵奇异的香气。他陶醉地连着深吸了几口，眼前只剩下一片朦胧。在那一片朦胧里，似乎藏着鸟语花香，他仿佛在那里，看见了他逝去的财富与野心，他呐喊着，就好像终于逃脱了现实的追捕。但此刻的他，又怎么知道，在这阵飘渺的烟里，他也不过是一只不自知的蝴蝶呢？

“故人”的笑意似乎溢出了些。

那天，他很晚才回到家，脸上带着一种兴奋的红晕——与前几个月的颓废恰似两极。他的妻子出来迎接他，心道奇怪，却又不免感到高兴——庆幸他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。

紧接着的几个月，他总是在房间里呆着，不知是在思索什么。他的妻子蹙眉看着紧闭的房门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他消瘦了很多，却总是说吃不下多少食物，总是说自己在为将来做准备，然而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。她唯一的发现，就是每隔一段时间，就会有一个纸箱送到家门口，然后被她的丈夫拿进房间。

“叮——”是门铃的声音。她收回思绪，向门口走去——又是同样的箱子，外层用报纸包裹着。她轻手轻脚他的房门前，听来似乎没有动静。她回到大门处，小心地拆开了箱子，却讶然发现，里面竟是几盒子的烟，烟叶的颜色似乎比寻常要深一些。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，来到水盆边，点燃，浓郁的异香释放出来，她感到一阵目眩，这绝不是普通的烟，难道是毒品？她掐灭了“烟”，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。“我一定要处理掉他们。”她这么想着，走回客厅，搬起箱子，就要离开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。“这是毒品吗？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，早在“友人”家连抽几根的时候，他就已经意识到了，只是在那烟雾缭绕里，栖息着他所渴望的，让他无法抗拒的诱惑。“把箱子放下。”“不可能的。”他的眼神忽然疯狂起来:“快点放下，没有大麻的寄托，我怎么活下去啊？”言罢，便冲了过来，似乎想要夺回那个箱子。“呯——”他撞到了一边的柜子，柜子上的小鱼缸掉了下来，碎裂在地，一条金鱼在地上挣扎着。妻子扔下箱子，就要去救那条鱼——那条他曾最爱的鱼，而他，飘飘然搬着箱子回房去了。

几周过去了，他依旧是这样，妻子想阻止，却也没有办法。她坐在书桌前发呆，脑子里始终回响着那句:“不依靠这个，我怎么活下去啊？”她的面前，那天险死还生的金鱼，在鱼缸里游着。“还有我们啊，我和我们的孩子始终会陪着你啊。”她这么想着，“事业失败了，我从没有嫌弃你啊，常年住校的孩子，也始终担心着你啊，为什么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？”她趴在书桌上，肩膀忍不住颤动起来。“怎么办呢……”

水缸里的金鱼摆了摆尾，带起一串细细的气泡。

他出门了，去见他的故友——现在的“烟友”。

马路上无尽的汽车绝尘，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喧嚣。他皱眉，口袋里摸出了一支，点上，吸了几口。周围的污浊，瞬间变成了天堂——他在他的世界里行走着，寻觅着他想要的。看见河的对岸似乎有一个东西正在闪着光，他便向那儿跑去，跨过灌木，奔过石桥，终于触摸到了那个闪光——刹那间，他感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，像在与天共舞，又似在寻求救赎。那一抹闪光越来越亮，直到填满了他的世界。

他醒了过来，躺在一张床上，身边似乎洋溢着消毒水的味道。白色的天花板，白色的灯，白色的墙壁，白色的床——入目尽是一片纯净，他惊讶地发现，自己对那些烟草的渴望竟不再那么浓烈了。他隐隐约约的听到门外似乎传来谈话的声音，似乎是说着车祸什么的。他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，身体的某些地方，却猛的传来一阵疼痛。“哗——”床头柜上的水杯被推了下去，却莫名的与他脑中鱼缸破碎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，烟雾升腾起来，随之破碎的，似乎还有那些爱他的人的暖心的笑容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感到一阵头痛，嘴里却只是一直喃喃着这三个字。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，护士，他的妻子和孩子拥了进来。“没什么事，可真是太好了……”“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啊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，不是吗？”他感觉到了两个温暖的灵魂搂住了他。

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，在一片恍惚里，他如是想到。至少他犯过一次错，不会再犯了，又或者，他会让别的人，也从那些东西中解脱出来。

窗外的阳光，甚是温暖。